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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3章 二百六十三·清暉妄語聊解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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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這一問不可謂不咄咄逼人,暗含的意思直指裴游風和溫貴妃暗通款曲,而溫鏡或許根本不是皇帝的骨肉。

這樣才合理,否則很難解釋為何皇帝會同意溫鏡出宮,只有他知道這孩子不是自己的,他又看在溫摯的面子上不忍心殺掉,因此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出宮去。這之後,他對溫摯的無情和對溫家的痛下殺手也才有了緣由。

誰知溫鈺這話卻使裴游風神情一松,仿佛是在哪裏聽過類似的話,又仿佛是一些自嘲:果真如此那該有多好。

“我明白你的疑問,我只告訴你,倘若如你所想,那麽我必會一早將溫鏡接到身邊。他的母親我沒能救活,他我不可能再置之不顧。皇帝其實沒有點頭,他根本沒有機會。阿摯是什麽人,一旦下定決心怎會多問旁人一句。當年皇帝以為那個孩子真的早夭,是後來才得知的真相。”

溫鈺思索道:“是您告訴他的?”

“是,”裴游風露出一個狡黠的笑意,“他下旨誅溫氏九族,點名要首犯溫擎首級,便是首級到朝那一日我告知於他。”

。這可太狠了,人都死了跑去告訴皇帝,哎呀您殺的可不只是奸臣叛將,還有您親生兒子呢。溫鈺深深註視這位醫尊,江湖上人人都道裴谷主乃謫仙人,溫鈺忽然恍悟,這話也有道理,未能太上忘情,因此貶謫。貪嗔癡愛別離,裴游風恐怕永世不許自己參透。

那邊廂裴游風則定一定神抽出一疊箋子:“水能載舟亦能覆舟,江湖人用得好將是一柄利刃。這是無名殿歷年在江湖上為非作歹之證,你可號召武林圍攻吳記,無名衛被牽制,你們的事勝算更大。”

溫鈺神情一肅:“您將此重任交給我?”白玉樓可振臂一呼,仙醫谷一樣能,甚至威望更高。

裴游風卻道:“再將韓頃構陷溫擎將軍的事情透出去,你是苦主,你來說才更情真意切。找無名殿尋仇有些鼠輩難免膽寒,臨陣退縮可是大忌,若再添一條為忠臣良將平反昭雪,這才師出有名。”他嘆道,“江湖麽,武學一途上參透天機的人或許不多,但江湖人心魂俱淬過熱酒,最不缺俠肝義膽。”

溫鈺笑起來:“您看清心殿那位不順眼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罷?”

裴游風跟著笑,溫鈺一揖至地謝過,裴游風虛擡擡手:“兩件,其一,我方才的話別告訴溫鏡,其二,你盡快把他送來仙醫谷。”

第一件溫鈺點頭很痛快,第二件便有些遲疑,裴游風見狀哂笑:“我和他爹的恩怨不會遷怒於他,他畢竟是阿摯的兒子。”

溫鈺稱是,又說自己實在是小人之心,還拜托道,到時候行事少不得還要仰仗裴師幫襯,裴游風叫他不必客氣:“求之不得。”

溫鈺笑著搖一搖頭:“瞧得出您是真的恨皇帝。”

裴游風面上淡然,未置可否,略拱拱手告辭。

恨?能不恨嗎,裴游風一直記得當年自己有多恨。法源寺是天子私庫支出去的銀子籌建而成,和明面上的皇家寺院紫竹寺一明一暗掌控四境佛家信眾,他又是寺裏捧出來的國師,全師門的人都叫他遵皇命,皇帝說不許給貴妃解毒,他若擅自解了就是犯淫戒,就是負皇恩,於是啊,他便袖手旁觀,眼睜睜看著溫摯死在他眼前。

這與親手殺了她有何區別?血洗居庸關的旨意是皇帝親下的,回執呈到朝中那一日,他在清心殿聲淚俱下,說自己來遲一步,未能勸住陛下下旨,一條血脈您是親手斬斷,龍椅上景順帝面無人色,而他心中快意無比。九五至尊,你也嘗一嘗親手殺死至親至愛之人的滋味。

裴游風腳步一頓,至愛麽?他從未敢正視自己的這份心思,怎麽配。

而後他一笑,又何須思量。她活著的時候是高僧苦游偶在紅塵一隅瞥見的一株青荷,他只是駐足。她雕零了,花瓣化成灰,仿佛一齊將佛祖的蓮臺化了去,他再看不清我佛真顏。還俗,不是破淫戒,裴游風其實是破了不妄語。非是心想而說皆是妄語,溫摯死後,和尚苦游每一個晨昏誦出的每一句經文皆成妄語,再難修佛。

再而後開仙醫谷,救了無數的人,終究救不回那個他曾經最想救的人。

那麽眼下這個呢?裴游風又加快步伐,他還有要事布置了心腹門人去做。他沒有告訴溫鈺,是怕予他們不該有的期望,到時候落得一場空太過殘忍。其實溫鏡的毒還有法子,只是要尋一味藥,一味雲夢豆蔻,這些年他一直雲游雲游,在雲游什麽?便是在尋這一味藥。

難是難了些,不過有志者事竟成,從前佛未渡我,難道會負我第二次?裴游風想,經筒轉過生和死,總該輪到我心願得償一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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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日李沽雪當完值從清心殿出來,臘月寒風一吹楞是吹了他一個激靈。襆頭帽捏在手上,李沽雪頭心頂上一涼,擡頭一看,暮色初臨,外頭卻是不知何時飄起了雪,幾片格外鬧騰的雪花飛進宮裏連成一片的回廊,落在了李爺腦袋上。

他哂笑兩聲,招呼幾個下衙的同僚一齊出宮。

無名衛皇權特許在內皇城可跑馬可配兵,且逢人不必下馬不必見拜,李沽雪領著一幫無名衛一路縱馬,幾人玄底銀紋的制袍獵獵作響,馬蹄踏在呼嘯的北風裏,也踏在宮城積了薄薄一層的新雪上。幾人從左驍衛出來走安上門街,預備東出景風門,其中一人抱怨道:“景風門就忒遠,耽誤兄弟回家烤火!”

另一衛笑道:“怎地,你還想橫穿東宮不成?”哥幾個都是在殿裏拘著站了大半日,此時都活泛起來。

“呵!穿就穿了又怎地!”

“也就趁著如今東宮空著,來日酈王爺住進去,看你還敢打東宮橫街的主意!”

又一人嘿嘿一笑:“要我說回家烤火有什麽趣,不如到清宵夢月樓烤火。”

李沽雪一直在前頭聽著沒言語,此時手底下韁一緊,座下驄馬引頸一嘶疾奔間打了個響鼻,他食指伸在身側朝後一晃:“東宮的頑笑少開。”幾人神情一凜連忙稱是,卻聽李沽雪又道,“不過去哪烤火爺管你們。”

管你們的,那就是不管。

“啊,夢月樓的簫序姑娘可有日子沒去聽她的琴了。”

“哎,不拘哪位,給兄弟溫一盅白玉春曉就行。”

聞言李沽雪被勾起些思緒,白玉春曉就是春湖釀,釀酒的人…這時有個年輕的無名衛伸出腦袋,小心翼翼地問:“李掌閣,你今日來麽?”

另一個跟李沽雪日久的膽子大些,“嗐”了一聲:“別別,別叫他,他一來往裏頭一坐臉色跟奔喪似的,還要霸著簫序姑娘給他一人兒彈琴,沒勁極了!”

“嘿嘿,”又有人加入花攪他們李掌閣的行列,“老李家裏有了人,啊,管得嚴著吶!”

李沽雪心想要真是這樣那倒好了,他臉上笑笑沒言語。

不過今日李掌閣也不知是福星附體還是撞上黃道吉日,心想的事竟然都能成。

景風門外天地白茫茫一片,內皇城的城墻,從墻根往外百尺之地都是皇城地界,既無房舍也無商肆,尋常百姓也不到這裏來,可今日景風門外卻站了一名打著傘的男子。他擎一把素色小皮紙蝙式傘,身上裹著一件銀鼠皮大氅,那件皮氅或許不太襯他的身量,總讓人覺著是不是衣匠給做大了,伸在外頭握著傘柄的手並一截腕子極清瘦,他站在正路旁風口上,很是打眼。

李沽雪這頭領著人眼見前頭宮門戍衛近在咫尺,也不下馬,只撩開氅袍一角露出無名殿的腰牌,行馬疾奔,毫不緩速就要出宮。

剛剛穿過高拱寬門他卻忽地勒住馬,不是,路邊那誰?身形怎的如此眼熟?他想的是溫鏡在這裏做什麽?奉詔入宮麽?這個點了也不應該啊。

過得片刻,李沽雪腦中一點一點覆蘇,一點一點雀躍,終於敢奢想一個念頭:他是來尋我的麽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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